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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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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秦修文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頭去問季方和。

季方和也是一驚,他聽得出來秦修文語氣中的重視,剛剛他在門口的時候,有個年輕人竄到他面前攔住他,說請求他幫忙通傳一聲,松江徐光啟求見。

當時季方和著急著去看崔麗娘的情況,根本沒放心上,含糊地應了一聲就繼續往裏面去,而徐光啟則是被印刷坊的門人攔了下來,不能再跟上前去。

平日裏要求見秦修文的人多了,哪裏個個都見的過來?甚至那年輕人還有點口出狂言,季方和聽到對方和門人爭論著自己可以改良印刷機之類的話。

季方和剛剛心中著急,現在見事情已經被大人妥善解決了,就又想起了那人,順嘴說了一句,沒想到秦修文卻好像十分重視似的。

季方和想了想道:“好像說是松江來的,確實是叫徐光啟。”

松江,徐光啟!!

松江府不就是後世的魔都上海?那麽那個徐光啟,應該大概率就是歷史上的那個徐光啟了!

徐光啟,松江人士,年少不得志,一直到43歲才考中進士,之後歷經萬歷、天啟和崇禎各朝,撰寫出《農政全書》、《幾何原本》、《泰西水法》等著作,絕對是多元化發展的頂尖科技人才,真正的這個年代的科學家!

就是在後世,他的墓地修建成了光啟公園,就立於上海的徐匯區,最市中心的位置,曾經無數次秦修文都從光啟公園路過,也曾參觀過光啟公園,如今居然有人說自己能見到活生生的徐光啟,秦修文只覺得一陣恍惚。

當時初見潞王,秦修文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對於潞王,秦修文只是知道歷史上有這個人,卻不是一個令人敬仰的名人,可是徐光啟這個名字仿佛前一段時間還提起過,今日卻能見到一般熟悉又陌生。

秦修文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強裝鎮定道:“今日無事,見一見此人也無妨。”

季方和只以為秦修文以前聽說過這個徐光啟的名聲,倒也不疑有他,直接安排人引見。

徐光啟已經在衛輝盤桓了十幾日了,他是越看越覺得衛輝的主事人有大才!

衛輝新碼頭建成後,客商旅人無數,又因為修建了各種碼頭倉庫之故,所以衛輝瞬時間成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中轉要道,而海量的商品湧入衛輝後,衛輝的商貿陷入了一個空前繁榮的局面,衛輝成了第一個銷售點,然後又從衛輝輻射到周圍府城,帶動了其他府城的經濟發展。

而這位主事人的高明之處,還不僅僅在修建了新碼頭和倉庫,他甚至整合了車隊船隊,幫助往來的客商再將貨物販往他地。

如此一來,衛輝的百姓都活泛起來了,只要肯動動腦子,只要願意賣力氣,就沒有挨餓受凍的,稍微膽子大一點的,或者頭腦靈活一點的,還能在其中賺到一筆很可觀的銀子,如那個敢到碼頭擺面攤的大娘,就賺到了以前種地時候想也不敢想的銀子數目。

而這,還不是最令徐光啟驚訝的,他最驚訝的是“衛輝時報”在衛輝府的影響力,以及能創辦出如此精彩絕倫報刊之人。他尋尋覓覓追索許久,得到的答案依舊是秦大人。

甚至於,那家已經成了印刷界標桿的“袁氏印刷坊”似乎也是秦大人的手段,所有的一切根源都指向了這位秦大人!

徐光啟的好奇心達到了極點,他已經在“袁氏印刷坊”門口盤桓了三天了,就是為了想見一見秦修文,就算是見不得秦修文,能讓他參觀一下“衛輝時報”的編輯處也是好的,他實在是對這些充滿了濃烈的好奇心。

可是,徐光啟一個外地人,又沒什麽門路,想要直接見秦修文,難於上青天,那個“衛輝時報”的編輯處還處在“袁氏印刷坊”內,可他連印刷坊的大門都進不去。

還是有個守門的人好心,見徐光啟說話誠懇對人有禮,知道今日有秦大人的儀仗過來,稍微點了一下徐光啟,又在季方和進門的時候,和徐光啟說了一下季方和的身份,這才有了徐光啟攔下季方和想要求見秦修文一事。

徐光啟在門外等了半晌,見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一顆激動的心慢慢有些冷卻了下來,心中大致是知道了,可能那位秦大人貴人事忙,根本沒有功夫見他。

徐光啟微微有些失望,但是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萬歷九年得中秀才,那年剛好弱冠,還娶得嬌妻,最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原本以為可以一帆風順,結果四年過去了,仍舊一無所獲,家中自從父親那一輩家道中落後,雖然一直在汲汲營營尋找突破,但是也依舊沒有太顯著的改善,自己又經常沈迷於一些雜書左道,被家人指責不務正業。

原以為能在此地得遇知己,可惜對方身份過高,不是自己可以高攀的起的。

正要轉身離開,突然門人面帶笑容走了過來,對他行禮道賀:“徐秀才大喜!秦大人願意見你一面!”

徐光啟不敢置信地再三確認,見門人點頭,這才快速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跟著門人大步走進了“袁氏印刷坊”。

秦修文在“衛輝時報”有自己的總編辦事處,是自己獨立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按照他自己的要求打造,有一張黃花梨做的超大的書案,背後靠墻做了一整排的書架,上面如今已經擺滿了各種書籍,而在對面靠墻處,秦修文仿照現代沙發的特點做了兩張獨立單人沙發,成套的黃花梨木打造,上面鋪上柔軟的墊子,背後亦有靠墊,中間茶幾的位置擺著一套上好的茶具,顯然很適合待客會友放松。

不過平日裏,秦修文也不是經常用這間辦公室,還好秦修文地位擺在那裏,崔麗娘又一向重視秦修文,每日派專門的人灑掃整理,就是如今突然被秦修文想起使用,也絕對是一塵不染的。

徐光啟按壓下自己狂跳的心,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盡量撣平褶皺處,這才進入了這間屋子。

一進入到裏面,便被人引到了一處沙發邊坐下,徐光啟誠惶誠恐地坐下,一落座就感覺這個座椅的舒適性,兩側扶手寬大,可以讓人放松休息,背後靠墊直接給腰部一個支撐,下面的坐墊也十分柔軟,若是人稍稍放松一些,直接就可以半躺在其中了。

只是徐光啟緊張,只坐了半個身子,身體也坐的筆直,此刻萬不敢松懈的。

但是看屋內擺設再觀人,這位傳說中的秦大人,應該不是那等嚴肅之人,能有此巧思且落於實處的,一定是對自己十分自信且開明的,否則斷然不會邀請他落座,還用了如此舒適的座位。

一般官員為了顯示其官威,就是讓人入座,也只是給一個小馬紮而已。

聰明人腦筋動得也多,不過短短時間,徐光啟又在忐忑不安中想了很多,一直到總編輯處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聽到人說“秦大人到!”,徐光啟連忙站起來上前行禮。

“不必多禮,請落座吧。”

徐光啟自從到衛輝後,“秦大人”這三個字,就仿佛有魔力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提起傳頌,在徐光啟的初步勾勒中,那位秦大人至少已經三四十歲,是個十分具有威嚴行事果決卻又智計百出之人,雖然有些手段莫測,但是絕對是一個能人。

而如今徐光啟一聽到這個聲音,徐光啟就有點楞住了,再等到身體僵直地落座後,看到對面坐著的人,更加是一驚。

無他,這位傳說中的秦大人實在太過年輕,也太過俊美了一些!

看著應該比他還小上兩歲,但是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眉若遠山,鬢似刀裁,一雙眼清冷又疏離,根本不似那種沾染了官場的權欲之氣,反而如同世外之人一般清澈又理智,看透了所有的一切。

這般的相貌,這般的氣質,徐光啟可以說在自己生平所見之人中,這位秦大人是獨一份的。

兩人分賓主落座,徐光啟只以為自己在緊張忐忑,可哪裏知道秦修文內心中的震撼並不比徐光啟少。

原來這就是青年時代的徐光啟,嗯,相貌只能說是平平,放在人群中根本就是不會在意的存在,甚至有點不拘小節的粗糙,看其服飾穿戴就知道了,一身儒生長衫已經洗的有些發白,最近時日漸熱,雖然現在袖口已經放下,但是眼尖的秦修文還是看到了他袖口處的折痕,顯然是剛剛將袖口挽起來然後為了見他又放了下來。

這也和他以為的徐光啟不一樣,在他當時參觀的光啟公園中,有一尊徐光啟的銅像,裏面的他手執一個望遠鏡正在夜觀星象,臉頰瘦削,目光深遠,滿臉的憂國憂民之色,和眼前這個一身朝氣、略顯拘謹的青年人完全重合不到一起去。

秦修文甚至有些懷疑,這個徐光啟是不是就是歷史上的那個徐光啟,然後一番對話之後,秦修文完全肯定了,自己沒有找錯人!

如今這個年代,正統的讀書人,都是以四書五經為範本來進行學習,畢竟科考也是考這些,自然是主要鉆研的科目。當然這些只是最基本的學習範疇,如果有條件的,譬如周邦彥之流,自然還要通讀史書,名家傳記、詩詞典籍等等,做到真正的博覽群書,但是農學、天文、歷法以及算術之流,一向算是雜學,上不得臺面,也沒多少人會真正去研習。

秦修文為了試探徐光啟,便從雜學談起,因為秦修文十分擅長數學類科目,於是又從《九章算術》、《周髀算經》裏的題目談起,從粗淺的解答方法,又說到了勾股定理的論證,又將數學中的原理是如何施用於現實生活中的案例進行了討論,兩個人越聊越投機,說到了一道十分覆雜的算術題時,徐光啟甚至再次挽起袖子,接過秦修文遞過來的紙筆就開始演算。

徐光啟思路十分之快,且非常跳脫,甚至有一些數學公式在目前尚沒有一個系統的理論,但是徐光啟卻能用自己理解的方式表達出來,他做題根本用不上算盤,一般步驟寫到哪裏,就將數字寫到哪裏,然後很快就演算出了正確答案。

當他將答案和秦修文一開始說的那個數字比對時,忍不住驚呼道:“大人真乃神人也!確實是這個數字,分毫不差!”

秦修文忍不住心下苦笑,他雖然在數學一道不算差,甚至比起普通人來講,已經算是非常了得,但是一來得益於他有十分系統的數學知識體系,二來得益於他對數字天然的敏感性和在職業領域中鍛煉出來的邏輯思維能力,他是占了巧的。

但是和真正如同徐光啟這樣的天才比起來,他是自愧不如的。

人家不僅僅能將如此覆雜的算術題目解答出來,還能在中間有些步驟沒有公式的情況下,自己推導出公式,這就十分牛逼了。

果然是“中西會通第一人”,明末最著名的科學家,於萬萬人之中出類拔萃的存在,能長留青史、一直到二十一世紀,仍舊受後人推崇。

即使目前他還沒有認識到他的西方好友利瑪竇,但是很多科學方面的基礎知識和素養已然具備,這樣的人,只需小小的一個火引子,必然能燃出最璀璨的火焰,長存於人類浩瀚歷史的長河中。

只可惜,在這個封建的時代,這樣傑出的人才,要到萬歷三十二年才能中進士,而那時候他已經43歲,光是為了科舉,就蹉跎掉23年最寶貴的光陰!

秦修文為他未來的命運嗟嘆,心中已經想好了措辭,如何將他召入麾下,而秦修文不知道的是,徐光啟見他,同樣心中震撼。

有多少次,徐光啟甚至覺得自己是這個世間最孤獨的存在,明明他有家人、有好友、有師長,卻總沒有人能真正的理解他,所有人都勸他用心於科舉,不要為了一些旁枝末節耽誤了正途。可是他從那些別人口中的“旁枝末節”中窺見了宇宙中的真理,看到了璀璨夜空中的星辰,見識過無論歲月侵蝕亦不會改色的理論,這些東西,是四書五經中沒有揭示的,可是他卻覺得比那些所謂的經世濟民的手段更加實用,比那些空談心性的王學之流要更加面向現實。

然而,沒有人理解他、讚成他。

甚至很多時候,他的許多想法都無法宣諸於口,只要他去說了那些,周遭必然有無數反對者的聲音,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而來,令他窒息。所以後來,他學會了閉嘴、學會了藏拙,學會了成為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過循規蹈矩的生活,只有如此,方能是眾人所期待的樣子。

然而今日,有幸得見秦大人,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是有比他頭腦更靈活、算術更高超之人,原來這個世界上有趣的靈魂不僅僅只有他一人,秦大人的思想遠見、他對時政的看法、對實用之學的見解,遠遠在他之上!他曾可笑的以為自己是“舉世皆醉我獨醒”,可是秦大人卻並不局限於“獨醒”,他還放手去做、去爭取!

而他的成果,顯而易見的成功!

這樣的人,居然讓他能夠有機緣遇見,實在是上天垂憐!

“古人言:朝聞道,夕死可矣!今日我徐子先能夠結識秦大人,能夠和秦大人暢談一番,便是今日即刻就死,那也是死而無憾了!”

若是別人說上這樣一句話,秦修文聽了只覺得對方馬屁太過,可是這句話從徐光啟的口中說出,他的神情是那樣的鄭重,他的聲音中甚至還帶著興奮的顫抖,秦修文便知,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秦修文站起身來,對著徐光啟一揖到底,驚地徐光啟跳了起來,連忙去扶,結結巴巴道:“大人,大人,是子先說錯了什麽了嗎?大人何故至此?”

秦修文直起身子,握住徐光啟的雙手,鄭重道:“子先,我踽踽獨行到此境地,每日夙興夜寐、事必躬親,才有今日之局面。然而在此世間,又有幾人如同子先這般能知我心?還請子先留在衛輝,助我一臂之力!”

徐光啟被秦修文的一番話,說的差點眼淚水都要流了下來,他當然知道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世界的無力感,但是他更欽佩秦修文,他能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這是能人所不能,是他仰望的存在!

當即,原本還答應家人在衛輝游歷一段時間就回松江的話也拋之腦後了,直接點頭應了下來:“只要我能為大人做的,必當盡心竭力、無有不從!”

這一場談話賓主盡歡,甚至從秦修文的辦公室,又談到了酒樓包間,秦修文叫上了季方和、汪禮遠、孫文秀還有向清、嚴知行等人作陪,將徐光啟十分鄭重地介紹給了眾人。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秦大人十分看重這位從松江府來的徐光啟。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秦修文從歷史長河中收回的慧眼,知道徐光啟的能耐,心中難免有些狐疑,可是接下來徐光啟做出來的事情卻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更是敬佩秦修文除了手段了得,收攬人才的手段更是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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